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19章 龍神初祭

關燈
第19章 龍神初祭

翌日天暖氣清,公皙瓚宿醉晚醒,搖著玉扇姍姍來遲。

前庭玉樹婆娑,天光清淺映下,顧一念與謝嶼相對而坐,飲著清茶等候。一旁,聞如許神情暗淡,落寞獨坐,雙手與整個下面部都被白綾緊緊捆束。

公皙瓚怔了片刻,猜測道:“防烏鴉嘴?”

顧一念與謝嶼沈默頷首,聞如許雙手被縛,口中塞著白綾,外頭又被緊緊捆住,只餘一線可供呼吸,氣喘微微,被憋得眼角泛紅。

二人之中,定然是顧一念主事。即便一貫瞧不上聞如許裝模作樣博關註的行徑,公皙瓚此刻也忍不住為他說了句公道話:“綁兩圈就行了,連堵帶捆,憋得他滿眼水色,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有什麽特殊癖好。”

顧一念:“……?”這叫什麽話!

謝嶼細看了幾眼,發現這場面確實不大雅觀。

聞如許若老老實實被綁著也就罷了,偏偏一雙眼含著千言萬語,深深凝視著捆綁他的罪魁禍首,不見怨怪,倒有些無怨無悔的癡憨。

問詢的目光看向顧一念,得她肯定後,謝嶼起身去為聞如許松綁。

白綾剛剛解下,喘息仍未平靜,聞如許便迫不及待開口:“下官昨夜酒後無狀,唐突了玉山君。星君明鑒,下官只是想與您相擁……”

公皙瓚:“……?”

“住口!”折扇唰得合攏,公皙瓚大步上前,奪過白綾將他狠狠纏住。末了,扇柄還輕拍在他的頰側,不悅警告:“玉山君豈是你能肖想的,老實一點,不然撕了你餵龍。”

聞如許斂了神色,冷冷瞥去。公皙瓚心中莫名一緊,再度看去,又見他垂著眼睫正活動手腕,神色如常,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小仙吏。

若硬要說有什麽不一樣,便是他精彩絕倫的捆綁技藝,位置、松緊皆恰到好處,修顏半遮,反倒叫一個平平無奇的仙吏多了幾分清冷禁欲的美感。

得意地一展玉扇,公皙瓚調侃道:“玉山君若有那種愛好,也當學學我的手藝。”

“閉嘴,再說也綁你。”顧一念斜睨眼眸,瞪了他一眼,起身道:“走吧,龍神祭快開始了。”

公皙瓚挑眉一笑,快步跟來,道:“也不是不行。”

謝嶼顧念著舊情,拉著聞如許站到了離顧一念最近,也是最安全的地方。

914左看看聞如許,右看看公皙瓚,忸怩道:〔宿主,阿四平生沒求過你什麽事。〕

〔把公皙君綁了吧,全身,算我求你。〕

〔……休眠吧,算我求你。〕

**

浮空雲海邊際,臨淵築起高臺,雲虎靈狐二長老身披素白長袍,手持搖鈴皮鼓,攜眾妖仙唱和祝禱,正中拱衛著妖皇岑厭之。

岑厭之今日出離清素,赤足披發,蠶紗雪衣半透,將他本就蒼白的膚色襯得越發透若琉璃。

來自鮫人的一半血脈給予了他強大的修覆再生之力,也給予了他較尋常妖族更加脆弱的鱗甲與皮膚。岑厭之素來喜用高冠束發,以層層疊疊的法衣掩住過於透白的膚色,再配上那副陰沈睥睨的神情,往往叫人不敢細看。今日驟然脫開那些,毫無遮掩的現出本來面目,一時間竟有了幾分出世絕塵的氣質。

〔還挺好看的。〕914砸了砸舌,意外道。

〔和公皙瓚比呢?〕顧一念故意問。

〔那不行。〕它毫不猶豫拒絕。

顧一念失笑,笑過之後又忍不住有片刻的心酸。

幾句調笑的話道出了岑厭之一生解不開的困局,他並非不優秀,甚至於,他是她三千年來見過最為堅韌的人,不懼任何苦難,永遠堅定目標,永遠奮力向前。

只是岑厭之這一生無論做什麽,永遠都會差上那關鍵的一點。

差一點比不過嫡親兄長,淪為棄子,明明是龍王之子,卻自小備受欺淩。差一點贏不過顧琢,數百年輾轉各大秘境歷練,卻永遠落後他一成,最終亂了道心,用不光彩的手段逼走對方,也與她分道揚鑣。

如今也同樣是差上那麽一點,明明坐上了妖皇之位,卻退化了天賦再生之力,重擔難當,生命也危在旦夕。

祭臺高逾百尺,幾欲接天。眾妖仙止步於半途,鼓樂鈴音卻越發躁狂激烈,聲聲推著岑厭之向上,直踏上伸手便可觸碰雲霧的頂端。

素白紗衣褪下,岑厭之身化白龍,騰空躍入雲中。五色祥雲在天際宛轉漫流,銀白鱗光穿梭閃現其中,龍鳴如鐘,鳴聲低沈,不疾不徐,卻生生蓋過躁動的妖樂,清而遠地傳遍整個浮空雲海。

顧一念凝神望著,見他通身銀甲之上緩慢滲出星星點點、更加白亮的光團,伴隨著翩躚的舞動,飄雪一般緩慢墜入魔淵。

那光團極小,落在深廣不可測的妄渡魔淵中,卻像滴水入熱油一般,倏忽激起巨大的反應。魔霧湧動,猙獰糾纏,半數在相互撕扯中消散,半數逃逸出魔淵,升入雲海,如附骨之疽般陰狠糾纏在銀龍的鱗甲上。

岑厭之的動作沒有因此減緩,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痛,輾轉挪騰地愈發迅速,與此同時,祭臺上的妖樂也愈發狂亂急促,甚至到了一種尖銳刺耳的程度。

最終,在一聲急如裂帛的弦音過後,樂曲猝然終止,雲中銀光緩了下來,在幾息後落下祭臺,重新披上紗衣。

方才四起激蕩的魔霧漸漸平息,妄渡魔淵重新恢覆平靜。

顧一念微瞇眼眸,極力瞧著,不確定道:〔阿四,剛剛,魔淵之下是不是有一道銀光。〕

〔不知道,沒看到。〕914無暇他顧,擦著口水道:〔嘶哈,小白龍有幾分姿色,從前是朕錯怪了他。〕

顧一念:〔……〕

暫且按下狐疑,也忍住罵統的沖動,顧一念擡首看向高聳的祭臺。那裏,岑厭之緊閉雙目,孑然獨立,面色中顯然壓抑著痛苦,正暗自調息恢覆。

即便是一貫看岑厭之不順眼的公皙瓚,都忍不住為他說了句話:“這哪裏是龍神祭,分明是祭龍神。”

並且,這還僅僅只是一個開始。

完整的祭禮有初雨、小汲、天沐三祭,於三日分別完成,以此更比一次盛大,或許,也一次更比一次消耗著他的生命。

顧一念猜測,所謂龍神不只是一句尊稱,從前的浮空雲海或許當真存在著一位神人之境的龍族妖皇,能夠游刃有餘地承擔起這等程度的祭典。又或許,他與帝淵同為先天神人,正是他的存在撐起了浮空雲海,讓偏居一隅、規制原始的妖族能夠與仙族平起平坐。

只是,那應當是很久、很久以前的事情了。久到妖仙聖地已沒落成草臺班子,浮空雲海中到處是些狐頭狗臉的微末小妖,久到要將一位剛剛飛升幾百年的混血小龍奉為妖皇,用他的姓名去填無底的魔淵。

岑厭之所言真真假假,叫人分辨不清,可浮空雲海的落魄是擺在眼前的事情,妖族的衰落已成定局。甚至,從帝淵對待浮空雲海的態度來推測,他們或許永遠也無法尋回往日的榮光了。

那麽,岑厭之如今究竟,他是個極具野心之人,一言一行皆有著強烈的目的性,這樣榮光不覆,甚至危在旦夕的地方,真的值得他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嗎?

〔嗚嗚,白龍君看起來好難受,他還能撐過之後的兩天嗎?〕914擔憂道。

〔……〕顧一念無語,心道914不愧是涉煌報廢系統,一整個三觀跟著五官跑,態度變得比她的電弧還快。

不過,914的擔憂確有道理。岑厭之性子要強,又極度能隱忍,能叫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顯出疲弱之態,想必確實是到了病體難支,無以為繼的程度。

公皙瓚狐目微瞇,神色覆雜。他終於知曉近百年來不死不休的爭鬥緣於何故,只是他從來就不是舍己為人之人,用自己一身仙骨去換妖皇的龍體安泰。

謝嶼面色微沈,守著聞如許,亦是沒有言語。

顧一念思忖片刻,在岑厭之步下祭臺,欲要回宮之時主動迎了上去。

岑厭之唇色蒼白,一雙碧色眼眸如覆冰雪,對她連一個眼神都欠奉,顯然是還記掛著昨日殿上的事情。不過即便如此,他還是第一時間揮退了侍從,為二人留下了單獨交涉的空間。

〔口嫌體正直,仙品!〕914吱吱亂叫,直呼自己先前有眼無珠。

顧一念深深領悟到那句情人眼裏出西施,愛一個人時,仿佛他做什麽都是對的,萬般偏愛沖破桎梏,不顧一切地盡數投身於一人。

或許,這便是岑厭之一生追逐,也曾經試圖在她身上尋到的東西。

微嘆了口氣,顧一念低聲關切:“還有兩日,可還能撐住?”

岑厭之神情微訝,隨即嘲諷:“呵,不勞玉山星君掛念,朕是死是活,與你何幹?”

顧一念不以為忤,平靜道:“我領命而來,陛下總該叫我看完一場完整的龍神祭。”

岑厭之定定看了她一會,緩緩道:“魔霧遍布吾經脈百骸,當以寒泉鎮之。”

顧一念聞言蹙眉,水族本就體寒,能鎮住經脈中魔霧的寒泉,還不知要有多冷。況且……

“此法只能延緩,你之後又當如何?”

岑厭之斂眸不語,神色冷冷。解決的方法他早已在昨日講過,要麽以公皙瓚海棠仙骨的再生之力重煥他的天賦再生之力,要麽便以顧一念與天雷相類的雷元為他淬體清淤。

顧一念靜默片刻,主動道:“你何時浸寒泉,遣人來喚我一聲。”

岑厭之微挑長眉,輕哼一聲:“這可是你主動的,不是朕無禮強求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顧一念隨口敷衍了一句,微微垂眸,若有所思。

岑厭之神色一變:“怎麽?話剛出口就反悔了?”

“不是。”顧一念誠實道:“雷元威力巨大,我在想,用哪套鞭法既能迅速淬體清淤,又不至於對你造成太大損傷。”

“……?”岑厭之不可置信道:“你要鞭笞朕?”

“不然呢?”顧一念靜靜反問。

雷靈根雖與天雷同源,卻到底是她仙力的一部分,而仙力的交互除了以攻擊的方式、被動侵入外,便只能是神魂相接,徹底放開識海、經脈,任由她去探索。

顯然,如今無論是他們之間的關系,還是所處的位置,都不適宜後者。

顧一念不願,岑厭之也不敢。這或許也是他用盡手段,非要她來做妖後的原因。

他臉上神色變幻了一會,閉目咬了咬牙,終是輕嘆出聲,應下了這番好意。

“多謝,今夜亥時,我會遣妖侍去接玉山君。”

*

雲海之畔,聞如許動了動耳朵,神色略見焦灼。猶豫再三,他伸指戳了戳身旁的緋衣仙君,探問:“唔唔,唔唔唔?”

公皙瓚眉頭緊鎖,避開他的觸碰,小仙吏卻鍥而不舍,不住湊過來唔聲詢問。

謝嶼見狀不忍,思忖著左右並未醉酒,索性便為他暫時撤下了面上白綾。

“怎樣,聽到了嗎?”聞如許迫不及待。

“沒聽真切,但是……”飛揚的狐目中盛滿怒意,公皙瓚咬牙恨聲:“妖龍說,亥時遣妖侍單獨來接她。”

聞如許眉頭一皺,驚疑追問:“那麽晚,去做什麽?”還單獨?

公皙瓚怒火中燒,一字一頓:“去、泡、寒、泉。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